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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1章 前世(十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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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醫令語氣微顫, 一句話說完, 便垂首跪地,靜默不語。

一室寂寂。

聖上僵立許久,似是方才緩過神一般,大喜過望,轉身去看塌上錦書尚且泛白的面頰。

“……孩子, ”他坐回床邊, 手指微顫, 想要去撫摸她肚腹,然而還沒等伸過去, 又意識到自己手掌發涼, 搓動一會兒,才小心翼翼的扶上去:“朕的骨肉。”

就這樣坐在塌邊, 他沒有再理會寧海總管和太醫令的意思, 只靜靜瞧著錦書,似乎那就是一切一般。

寧海總管本以為聖上決意叫楚王帶貴妃離去, 這事兒已經是板上釘釘,可這會兒, 只怕不可能了。

誰能想到,貴妃已經有了身孕呢。

然而他就這麽停在一邊兒, 終究不是個事兒, 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,道:“聖上,那奴才……還要叫楚王殿下過來嗎?”

“叫他歸府去吧, 今晚沒事了,”聖上頭也沒擡,道:“貴妃既然有孕,哪裏還能出宮?她腹中懷有的,是朕的骨血,萬萬沒有流落在外的道理。”

“嗳,奴才這就去吩咐。”寧海總管早知如此,倒也不覺奇怪,聖上本就舍不得貴妃,這會兒有了至親骨肉,自然更不忍分離。

寧海總管退了出去,面色覆雜,承安見他如此,心中一沈。

“殿下出宮去吧,”寧海總管嘆口氣,道:“沒事了。”

“沒事了?”承安眉頭微動,反問道。

“是,沒事了,”寧海總管道:“更深露重,聖上還在這兒,奴才便不送了。”

承安眼睫微垂,明知自己不該問,可到最後,還是忍不住開口:“她……貴妃,還好嗎?”

“貴妃有聖上照看,怎麽會不好?”寧海總管倒也有些同情這對苦命鴛鴦,明明只差一步就能重聚,偏生也就是被那一步擋住,頓了頓,他低聲道:“殿下,珍重。”

承安嘴唇緊抿,默不作聲的看一眼內室,點點頭算是應答,轉身離去。

內室裏只留聖上與太醫令,以及塌上錦書三人。

不知是想到了什麽,聖上大夢初醒一般,轉頭去問太醫令:“你方才說,貴妃有孕多久?”

“不足兩月。”每隔半月,都會有太醫為貴妃診脈,太醫令唯恐聖上疑心太醫院,解釋道:“娘娘身子孱弱,脈象有些亂,不仔細診脈,前兩月很難看出,難怪這會兒才知道。”

“朕沒有見罪之意,”聖上看出太醫令心思來,淡淡一笑,道:“今夜之事,該當是朕謝過你才是。”

太醫令忙道不敢,口中稱罪。

“有什麽不敢的,”聖上轉頭去看錦書,微微笑了:“若不是你及時發現,朕哪裏能留得住她,摯愛失而覆得,何其有幸。”

太醫令沒有再開口,聖上也不在意,守在一邊,手掌溫柔的摩挲她腹部,輕聲自語:“這個孩子一定很懂事,連來的時機都這樣恰到好處,等它出生,假使是公主,朕就給她劃定最豐裕的湯沐邑,若是皇子……”

他沒有再說下去,只是緩緩低頭,在不壓到錦書的前提下,將耳朵貼在她腹上,聽那個還不能發出動靜的,甚至於還沒成型的孩子的聲音。

寧海總管與太醫令對視一眼,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駭然,然而那畢竟是天子家事,輪不到他們置喙,一眼過去,便重新垂下頭。

“朕今日說的話,半個字也不許傳出去,”聖上淡淡吩咐:“他日若叫貴妃知道,你們第一個死。”

她腹中孩子,使得他免於同她分離,珍寶失而覆得,自然是愛極了。

可於錦書而言,卻是因這個孩子,才與承安相隔天涯,再不能見。

人皆有私,他是這樣,她也是這樣。

二人關系使然,她原本就不會像世間尋常母親一般愛這個孩子,倘若中間再隔了這樣一層緣故,不知會如何憎惡。

稚子何辜。

寧海總管不是會嚼舌的人,太醫令能在這個位置上一坐許多年,自是口舌嚴密,聖上隱有殺伐之意,更不敢觸及,一道垂首:“是。”

“去備藥吧,”聖上滿心歡喜之中,摻雜了對錦書的擔憂,伸手去撫摸她面頰,道:“朕在這裏守著她。”

“對了,”他問:“可以挪動嗎?”

“可以,仔細些便是,”太醫令道:“若是可以,還是帶娘娘回含元殿去吧,此地熏香太重,氣息也雜,原先倒沒什麽,這會兒得知貴妃有孕,一個不好,怕會傷胎。”

“好,”聖上轉頭向寧海總管道:“先在這兒用一次藥,你先回去,叫個太醫,將偏殿收拾出來,不該留的都扔了,記得細致些。”

寧海總管忙不疊應了,見聖上沒有別的吩咐,便退了出去。

這一夜過得頗不安寧,中元宮宴也沒能善終。

趙王妃之死事發後,方才過了子時沒多久,聖上不欲攪弄的人盡皆知,便打發宗親與低位妃嬪早早離去。

中元是大節,斷然沒有貿然停了的道理,宗親與宮嬪們在其中察覺出幾分端倪,也不追問,面面相覷一會兒,先後離去。

錦書雖是貴妃,卻不耐煩理事,聖上便叫賢妃先管著宮事,加之趙王妃又是她兒媳婦,便叫賢妃母子一道留下,其餘人全打發了。

賢妃與沈昭媛密謀,原是打算借楊氏腹中這一胎除去楚王,也為蕭淑燕掃清道路,順手刺一刺貴妃的,然而沈昭媛表明答允,暗地裏卻下狠手,直接將楊氏害死,委實叫賢妃母子措手不及。

貴妃有孕,聖上這會兒滿心歡喜,哪裏有興致再理會賢妃與趙王,吩咐人打發一頭霧水的二人回去。

今夜之事,賢妃畢竟牽涉其中,雖恨沈昭媛生事,但卻也沒辦法將她揭穿,只能先行忍下,去看戰果。

“如何?”她雙目隱隱有期待,看著前去打探消息的內侍:“承明殿傳了太醫,是貴妃出事了?楚王呢,下獄了,還是被圈禁了?”

那內侍有些為難,然而在賢妃催促目光之下,終究道:“貴妃娘娘的事兒,太醫院一貫守口如瓶,探聽不出什麽,只是見太醫令親自去煎藥,雖有妨礙,想來也無性命之憂,至於楚王……”

趙王畢竟不是後宮妃嬪,對於貴妃如何,倒不是很在意,唯有說起楚王時,方才露出幾分催促之意:“楚王怎麽,父皇如何處置他?”

“楚王殿下已經出宮,回府去了,”那內侍不敢擡頭,道:“大概……聖上是打算過幾日再問罪?”

胡說八道。

哪裏有不將人圈禁起來,反倒先遣送回府的道理。

趙王與賢妃對視一眼,皆在彼此眼中見到了凝重之色,他們苦心籌謀,本是想借此扳倒楚王,再給貴妃重重一擊的,只是這樣,哪裏能甘心?

然而今夜之事,牽涉甚大,他們與沈昭媛一道算計,謀算的何止是楚王與貴妃,連聖上都被擺了一道,正是要夾著尾巴做人的時候,哪裏敢再跳出來。

臉色陰晴不定一會兒,趙王同賢妃告辭,回府去了。

中元夜後的第二日,倒是個極晴朗的天氣。

賢妃昨夜枯熬一宿,總有心神不寧之感,臨近天明時,好容易歇下,卻夢見兒媳楊氏死時那張尤且帶著怨恨的面孔,一身冷汗,登時驚醒。

“娘娘,”外頭宮人聽見內裏賢妃驚呼,試探著問了一聲:“您怎麽了?”

“……來人,來人!”賢妃捂著心口,喘氣聲急的可怕:“過來侍奉本宮梳妝,本宮……往後殿佛堂去念一會兒經。”

“娘娘,”心腹嬤嬤知道昨夜那事兒,先去為她倒水,隨即才道:“楊氏死了,那是她自己沒福氣,同您沒關系,再則,動手的可不是您,她便是做了鬼,也怨不到您身上去。”

賢妃面色漸漸轉好,心神微定:“嬤嬤說的是,本宮不過是可憐她罷了。”

那嬤嬤微微一笑,順從的應了一聲。

賢妃心中不安寧,沈昭媛心中更不安寧。

或者說,只要楚王一日沒被定罪,她心中便不會覺得安寧。

太冒進了,她在心中為自己嘆息。

聖上太過寵愛貴妃,簡直失了素日裏的準則,她毫不懷疑,假使貴妃有子,聖上也會毫不猶豫的扶持那孩子為儲。

而打壓一位太子的難度,遠比借刀殺人,早早除去貴妃要高。

她不得不早做決斷。

只可惜,從昨夜聖上叫楚王離去後她就知道,肯定是哪裏出了錯漏。

一著不慎,滿盤皆輸。

不過,她很快就沒有心思去想這些了。

錦書尚且昏睡不醒,趙王妃殞命的消息尚且未曾傳出去,聖上的旨意,便到了沈昭媛面前,砸得她頭暈眼花,幾乎站不住腳。

閔王無嗣,朕深感其苦,為免其九泉之下孤苦無依,特此過繼燕王於其膝下,承奉香火。

一道旨意落地,便將燕王從聖上這一支裏分出去了。

從此之後,皇位哪怕落在承安這個最不得聖意的皇子身上,也不會給燕王了。

不,這會兒,該叫他閔王了。

長安中人哪有傻的,拔一根眼睫毛都是空的,更不必說從燕王貶為閔王,本就是折辱。

“閔”字封號,較之“燕”這封號,的的確確是差了十萬八千裏的,更不必說前代閔王只是先帝諸子中最不起眼的一個,活著的時候都沒幾人願意搭理。

真狠。

沈昭媛心口痛的發麻,卻也只能屈膝謝恩。

聖上沒有對她做出任何處置,因為他知道,只叫燕王承繼閔王嗣宗,再也不能管她叫一聲母妃,就是最為狠辣的懲處方式。

以及,閔王也沒了繼承皇位的可能性。

真狠吶。

宮中消息傳的飛快,寧海總管親自去沈昭媛那兒宣旨後,聖旨內容便不脛而走,賢妃聽得心口發涼,又驚又俱,唯恐聖上料理了沈昭媛,隨即就騰出手來收拾自己母子。

然而提心吊膽了大半日,也不見含元殿來人宣旨。

倒是內侍前來稟報,說聖上請了儀國公入宮,相談許久,方才叫人送著出去。

隨即傳出來的加恩之事,便是後話了。

那把劍一直懸在空中不曾落下,可比一劍將人戳個透心涼要痛苦多了,賢妃伸著脖子等了一日,依舊沒有任何對於她和趙王的處置落下,隱約心存僥幸,正松一口氣時,卻自急匆匆入內的宮人口中,接到一個恍如霹靂的消息。

柳貴妃有孕了。

“怎麽會?”賢妃聲音都在哆嗦:“不是說,她不能生嗎?”

蕭淑燕坐在她身邊,神情與賢妃一般驚詫:“消息確實嗎,是不是哪裏出了錯?”

有些話宮裏人嘴上不好說,但心裏都是門清。

貴妃跟了楚王一年多,楚王身邊也沒別人,這樣一心一意的守著,都沒傳出孕事來,再加上她時不時的病一場,人比花嬌,時間一久,都生了幾分猜測。

——那位身子太弱,怕是生不出孩子來。

等到她被冊封為貴妃,半年的獨寵,也沒傳個消息出來,所有人就更加認定這點了。

哪裏想得到,只是過了一個中元宮宴,就知道了這樣一個晴天霹靂。

怎麽辦?

賢妃心裏慌得厲害,一時之間,竟連遲遲未到的懲罰,都顧不上了。

她跟隨聖上多年,從沒見他這樣喜歡一個女人,若是貴妃生女也就罷了,若是生子……

可叫別人怎麽辦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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